79年,对越反击战的战友牺牲了,他留给我一封米汤写的信

  • 时间:2025-11-11 18:40 作者: 来源: 阅读: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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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那封用米汤写的信,我藏了四十年。它像一枚嵌入我血肉里的弹片,平时感觉不到,只在每年清明前后的阴雨天里,隐隐作痛。这四十年,我从一个穿着褪色军装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连过马路都要被孙子搀扶的老头。我结了婚,生了子,又有了孙。日子像院子里那条被踩得光滑的石板路,平淡,安稳,不起波澜。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始终有一片雷区,那里埋着1979年的春天,埋着南疆闷热潮湿的雨林,也埋着我的战友,李浩。

那封用米汤写的信,我藏了四十年。它像一枚嵌入我血肉里的弹片,平时感觉不到,只在每年清明前后的阴雨天里,隐隐作痛。

这四十年,我从一个穿着褪色军装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连过马路都要被孙子搀扶的老头。我结了婚,生了子,又有了孙。日子像院子里那条被踩得光滑的石板路,平淡,安稳,不起波澜。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始终有一片雷区,那里埋着1979年的春天,埋着南疆闷热潮湿的雨林,也埋着我的战友,李浩。

他牺牲的时候,把这封信塞进我怀里,滚烫的血透过薄薄的信纸,烙在了我的军装上。他说:“陈远,替我……活下去,把信……带给她。”这成了我和他之间,最后一道军令。

目前,是时候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了。

第1章 旧木箱与四十年的雨季

每年清明节前的一个星期,是我家里气压最低的时候。

老伴张兰不用看日历,光看我的脸色就知道。她会比平时更加沉默,把饭菜做得更软烂一些,然后在我进书房时,悄悄地把门带上,留给我一个人的空间。儿子陈东偶尔会打来电话,小心翼翼地问:“爸,今年……还去陵园吗?”

“去。”我的回答永远是这一个字,像一颗钉子,砸进四十年的光阴里,纹丝不动。

我的书房很小,一张老式写字台,一个吱呀作响的书柜,占据了最大空间的是墙角那个樟木箱子。箱子是当年我退伍时部队发的,棕红色的漆皮已经斑驳脱落,铜锁扣也泛着暗绿色的光,像一只沉默的老兽,趴在那里,守护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岁月。

今天,我又一次打开了它。一股混杂着樟脑丸和旧纸张的霉味扑面而来,这是独属于记忆的味道。箱子里东西不多,一套洗得发白的六五式军装,叠得像块豆腐干;一本边角卷起的《毛主席语录》;一个搪瓷缸子,上面“赠给最可爱的人”的红字已经模糊不清。

我拨开这些,从最底下摸出了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我的手指有些颤抖,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一层,两层,三层……油纸剥开,露出的是一封信。信封是用最普通的牛皮纸做的,上面没有收信人,也没有地址,只有一个用钢笔写下的,已经微微褪色的名字——林晓燕。

这就是李浩留给我的那封信。

我把它拿出来,放在写字台的台灯下。信纸很薄,是部队里最常见的那种,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泛黄发脆。对着光,能隐约看到纸上有一些不规则的、颜色更浅的痕迹,像是水渍干涸后留下的印子。外人根本看不出这是一封信,只会以为是一张废纸。

可我知道,这是用米汤写的。

在战场上,没有墨水,甚至连一支完整的笔都很难找到。李浩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小截铅笔头,蘸着炊事班省下来的米汤,趴在猫耳洞里,借着一豆忽明忽暗的烛火,一笔一划地写了整整一个晚上。他写的时候,我就在他旁边擦枪,洞里潮湿得能拧出水,外面是无休止的枪炮声和林子里不知名毒虫的鸣叫。

“陈远,你说……这信能送到吗?”他抬起头,年轻的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当时还无法完全理解的光芒,那是对未来的渴望和对一个人的深情。

“能,肯定能。”我把枪栓拉得咔咔作响,语气坚定,“等打完仗,我陪你一起去送。”

他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在满是硝烟和泥土的脸上,那笑容干净得像雪山顶上的雪。

可他没能等到战争结束。

我的思绪被一阵敲门声打断。“老陈,吃饭了。”是张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

我把信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放回箱底,合上箱盖,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响,像是一声叹息。

饭桌上,孙子小军正狼吞虎咽地扒着饭,嘴边沾满了米粒。张兰给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嗔怪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陈东和儿媳妇也在,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电视里放着新闻,气氛温馨而寻常。可我总觉得,自己和这一切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他们的热闹是他们的,我的世界里,只有南疆连绵不绝的雨,和李浩倒下时,那双慢慢失去光彩的眼睛。

“爸,您喝点酒?”陈东给我递过来一瓶白酒。

我摇了摇头。“不喝了。”

张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她知道,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戒酒。我怕喝醉了,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会把那个尘封了四十年的世界,赤裸裸地展目前他们面前。我不想吓到他们,也不想让他们用同情的眼光看我。这是我一个人的战争,从1979年开始,至今没有结束。

晚饭后,我独自回到书房,没有开灯,就坐在黑暗里,对着那个樟木箱子。我仿佛能听到箱子里传来越南雨林里的声音,听到子弹呼啸而过的声音,听到李浩在我耳边低语的声音。

“陈远,我家里穷,爹娘走得早,就一个妹妹。我跟晓燕说好了,等我回去,就娶她。她是我们村的赤脚医生,心善,人也好看……”

“她不知道我来打仗了,我跟她说我去北大荒开垦。我怕她担心……这信,你替我收着。如果我回不去了,你就找到她,用火烤一下,她就能看到了。告知她,别等我了,找个好人家嫁了。但千万……千万别说我是怎么死的,就说……我是病死的,在农场。”

“陈远,你得答应我,这是命令!”

我答应了。我把信贴身藏好,看着医护兵把他抬上担架,血从他年轻的身体里不断涌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战争结束后,我拿着抚恤金和这封信回到了家乡。我病了一场,高烧不退,整夜整夜地说胡话。张兰,当时还是我的未婚妻,不离不弃地照顾我。病好后,我变了,变得沉默寡言。所有人都说,陈远从战场上回来,像换了个人。

我不是没想过去完成这个承诺。退伍后的第二年,我按照李浩留下的地址,偷偷去了他的老家,一个偏远的山村。可我刚到村口,就听说了一个消息——林晓燕,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早在一年前就由于一场意外,掉进山洪里,尸骨无存。

那一刻,我站在村口的黄土路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手里的信,那封用米...汤写就的、承载着一个年轻生命最后嘱托的信,瞬间变得重若千钧。

送不出去了。这个秘密,连同那个叫林晓燕的姑娘,一同被埋葬在了岁月里。

我回来了,把信锁进了箱子。我欺骗了自己,也欺骗了李浩的在天之灵。我想,就这样吧,让她在他心里永远是那个美好的样子,也让他,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充满希望的战友。我把这个秘密,连同那片雨林,一起封存了起来。

可我没想到,这一封存,就是四十年。四十年里,我无数次在梦里回到那个猫耳洞,李浩一遍遍地问我:“陈远,我的信呢?”我每次都惊出一身冷汗,醒来后,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和身边张兰均匀的呼吸声。

“爸,还没睡呢?”书房门被推开一条缝,是儿子陈东。

我回过神,点点头。“就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担忧:“爸,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您得往前看。”

往前看?我看着他,这个在和平年代长大的儿子,他无法理解,有些过去,是刻在骨子里的,是一辈子的事情。我没有解释,只是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知道了,睡吧。”

关上书房的门,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樟木箱子。黑暗中,它像一座坟墓,埋葬着一个永远年轻的灵魂,和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第2章 一张泛黄的合影

日子照常过着,清明节一天天临近。家里的气氛也愈发微妙。张兰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提起一些高兴的事,列如孙子小军在学校的朗诵比赛拿了一等奖,列如楼下王大爷的孙女要结婚了,想请我去喝杯喜酒。

我知道她的良苦用心。她想用这些生活里的暖色调,来冲淡我心里的那片灰色。我和她做了四十多年的夫妻,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都心知肚明。我配合着她,脸上露出笑容,嘴里说着“好,好”,但心里那块地方,依旧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

这天下午,我正在阳台上给君子兰浇水,小军放学回来了。他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屋,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就跑到了我跟前。

“爷爷,爷爷,我们老师让写一篇作文,叫《我的英雄》。”他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我想写你,行吗?”

我浇水的手顿了一下,水洒了一些出来,落在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写我?我有什么好写的,就是个糟老头子。”我笑了笑,想把话题岔开。

“才不是呢!”小军不依不饶,“爸爸说你打过仗,是战斗英雄!老师说,保家卫国的人都是英雄。”

孩子的话,天真而滚烫,像一根烧红的针,轻轻刺破了我伪装的平静。我放下水壶,摸了摸他的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爷爷,你打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是不是跟电视里一样,拿着枪,‘砰砰砰’?”他比划着开枪的姿势,满脸都是崇拜和好奇。

“小军,别闹你爷爷。”张兰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沾着面粉的擀面杖。她把小军拉到一边,低声说:“爷爷累了,自己玩去。”

小军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但还是听话地跑开了。

张兰走到我身边,看着我,叹了口气:“你别往心里去,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我摇摇头,没说话。我不是生小军的气,我是气自己。四十年了,我连跟最亲的家人坦陈过去的勇气都没有。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参与过战争、有些沉默寡得近乎孤僻的父亲、丈夫和爷爷。他们不知道李浩,不知道那封信,更不知道我心里那场从未结束的战争。

或许是小军的话触动了什么,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悄悄起床,又一次走进了书房。这一次,我没有去碰那个樟木箱子,而是从书柜最上层的一个旧影集里,抽出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合影,黑白的,已经泛黄,四个角都磨损了。照片上是三个穿着军装的年轻士兵,勾肩搭背,笑得没心没肺。背景是广西边境的一片甘蔗林。

左边那个,是我。那时候的我,黑瘦,但眼睛里有光。中间那个,个子最高,一脸憨厚,是我们的班长王政。而右边那个,咧着嘴笑得最灿烂,露出一口白牙,正是李浩。

拍照那天,是我们刚到前线不久。仗还没打起来,空气里弥漫着大战前的紧张和一种莫名的兴奋。我们三个偷偷溜出营地,跑到附近的村子,想尝尝南国的甘蔗。结果被一个老乡发现,不但没骂我们,还砍了最大的一根送给我们。我们啃着甜得发腻的甘蔗,一个路过的战地记者给我们拍下了这张照片。

李浩当时说:“等打完仗,把这张照片寄给我家晓燕,让她看看我有多威风!”

照片洗出来后,我们每人一张。我的这张,一直放在身边。后来,它跟着我走出雨林,走出战场,走过四十年的岁月。照片上的三个人,一个牺牲了,一个回乡当了农民,一个进了工厂当了工人,然后退休,老去。

我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李浩的脸,那张年轻的、充满生命力的脸。照片是静止的,可我的记忆却是鲜活的。我想起了我们一起在泥水里匍匐前进,想起了他把最后一个馒头分给我,想起了他在蚊虫肆虐的夜晚,给我讲他跟林晓燕的故事。

他说,他跟晓燕是青梅竹马。晓燕的父母嫌他家穷,不同意。他就发誓要出人头地,让晓燕过上好日子。他偷偷报名参军,就是想提干,当个军官,风风光光地回去娶她。

“陈远,你知道吗,晓燕的手特别巧,会绣花。她给我绣过一个荷包,上面是一对鸳鸯。我没舍得带,怕弄丢了,就放在我妈那儿了。”

“她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特别甜。村里人都说她长得像电影明星。”

“我跟她约好了,等我回去,我们就在村口那棵大榕树下见面……”

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描述心上人时那副痴情的样子,都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可昨天,已经过去了四十年。

“又在想心事?”张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身上披着一件外衣。

我赶紧把照片收起来,有些慌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没,睡不着,起来看看书。”

她走了进来,把灯打开。柔和的灯光下,我看到了她眼里的疲惫和心疼。“老陈,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你总得说出来啊。你这样憋着,早晚要憋出病来。”

她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粗糙,是常年操劳留下的痕ucun。但很温暖。“跟我说说吧,行吗?不管是什么事,我们一起扛。”

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心里一阵酸楚。这四十年来,她跟着我,受了多少委屈。我把所有的心事都锁了起来,也等于把她关在了心门之外。她尝试靠近,却一次次被我无形的墙挡了回去。

我的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但那些话到了嘴边,又都咽了下去。怎么说?从哪里说起?说我有一个牺牲的战友?说我替他保管了一封永远也送不出去的信?说这四十年来,我每年清明,悼念的不仅仅是战友,还有我自己那份无法完成的承诺和沉重的负罪感?

这太沉重了。我不想把这份沉重,再压到她身上。

最终,我只是摇了摇头,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就是年纪大了,觉少。快回去睡吧,别着凉了。”

张兰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她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转身出去了。

书房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重新拿出那张照片,对着照片里的李浩,低声说了一句:“兄弟,我可能……撑不住了。”

第二天,陈东下班回来看我们。吃饭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爸,下个星期,我们公司组织去广西旅游,有个线路是去凭祥、友谊关那一带。您……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我的心猛地一跳,拿筷子的手都停在了半空中。

凭祥,友谊关……那正是我们当年出征的地方。

第3章 南疆的风与旧日的尘

去广西的决定,下得比我想象中要快。或许是陈东的提议恰好撞在了我紧绷的心弦上,或许是我潜意识里也渴望着一次回归,一次了断。张兰出乎意料地支持,她大致觉得,让我回到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直面过去,也许是解开心结的一种方式。

于是,在清明节的前三天,我坐上了南下的飞机。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当飞机降落在南宁机场,一股湿热的空气涌入机舱时,我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变回了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兵。只是这一次,没有军号,没有命令,身边是叽叽喳喳的游客和一脸兴奋的孙子。

旅游大巴载着我们一路向边境驶去。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高楼大厦渐渐被连绵的青山和翠绿的田野取代。这里的山,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披着浓得化不开的绿,像一头头沉睡的巨兽。只是路,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泥泞土路,变成了平坦的柏油马路。

陈东坐在我旁边,不时指着窗外给我介绍:“爸,您看,目前发展得多好。听导游说,这边好多果园都跟越南那边做生意,日子都过得挺红火。”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我的目光越过那些现代化的村庄和富足的果园,投向了更远处的群山。我知道,在那片看似平静的绿色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埋葬着多少年轻的忠骨。

大巴车在一个叫作“烈士陵园”的地方停了下来。这是旅游线路上的一个红色景点。导游拿着小旗子,领着游客们往下走。陈东扶着我,轻声说:“爸,我们下去看看吧。”

我没有拒绝。

陵园建在半山腰上,庄严肃穆。一排排灰白色的墓碑,在南国刺眼的阳光下,静静地矗立着。每一个墓碑,都代表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一段被定格的青春。

我脱离了人群,独自一人,沿着墓碑间的甬道,慢慢地走。我看着那些碑上的名字,看着他们年轻的生卒年月。19601979,19581979……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和我、和李浩是同龄人。

我的脚步,在一块墓碑前停了下来。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一行字:李浩烈士之墓。

立碑的是他的原部队,也就是我们的部队。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他的籍贯。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摸着冰冷的石碑,就像在抚摸李浩的脸。四十年了,兄弟,我终于来看你了。我以为你和其他许多找不到遗骨的战友一样,只有一个衣冠冢,没想到,你还在这里。

我的眼眶瞬间就湿了。四十年来,我流过汗,流过血,却很少流泪。可是在这一刻,所有的坚强和隐忍都土崩瓦解。我蹲下身,把脸贴在墓碑上,任由眼泪肆意地流淌。

“对不起,李浩……我来晚了。”

“对不起……你的信,我没送到……”

“我对不起你,兄弟……”

我像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所有的委屈、压抑、负罪感,在这一刻,尽数倾泻而出。我不在乎周围是否有异样的眼光,不在乎会不会吓到家人。这一刻,我只想跟我的兄弟,好好地说说话。

陈东和张兰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的身后。他们没有出声打扰我,只是静静地站着。我能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肩膀上。是张兰。

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我从口袋里掏出一瓶随身带着的白酒,拧开盖子,洒在了墓碑前。

“李浩,这是你最喜爱喝的二锅头。我给你带来了。”我把剩下的半瓶酒放在碑前,然后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用油纸包着的信。

这是我第一次,把这封信带出那个樟木箱子。

我把信放在酒瓶旁边,轻声说:“信,我也带来了。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没有完成你的嘱托?”

风吹过陵园,松涛阵阵,像是在回应我的话。

“爸……”陈东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站起身,回头看着他。我看到他眼圈红了,张兰也在偷偷地抹眼泪。

“他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我最好的战友,李浩。”我的声音也带着浓重的鼻音。

陈东点了点头,走上前,对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叔叔,谢谢您。我爸他……这些年,一直念着您。”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那堵厚重的墙,裂开了一道缝。阳光,第一次照了进来。

离开陵园后,旅游团继续前往下一个景点——友谊关。我却没什么心情再看了。我跟陈东说,我想一个人在附近走走。陈东不放心,但张兰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便没再坚持,只是嘱咐我注意安全,别走远。

我沿着一条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边是高大的木棉树,火红的木棉花开得正盛,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我记得,当年我们就是从这里,踏上了异国的土地。那时候,木棉花也是这样开着,染红了我们出征的路。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一片废弃的营房前。营房是砖瓦结构的,墙皮已经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屋顶也塌了一半,几根荒草从瓦砾中顽强地钻了出来。看样子,是当年部队留下的。

我走了进去。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厚厚的灰尘和断壁残垣。阳光从破损的屋顶上照下来,形成一道道光柱,无数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景象。这里曾经住满了年轻的士兵,他们在这里唱歌,在这里写家书,在这里憧憬着战争结束后,回家娶妻生子。李浩也曾在这里,跟我勾肩搭背,畅想着未来。

我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从怀里又一次掏出了那封信。

这一次,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这是我戒烟多年后,唯一还留在身上的东西。我用它来点燃每年给李浩烧的纸钱。

我打着了火,蓝色的火苗在阴暗的营房里,显得格外明亮。我把信纸的一角,慢慢地凑近了火焰。

只要我手一松,这封信,这个困扰了我四十年的秘密,就会化为灰烬。李浩,林晓燕,还有我,我们所有人,就都解脱了。

我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火焰的温度,已经灼到了我的指尖。

第4章 回忆的锚点:猫耳洞的烛火

火焰舔舐着信纸的边缘,发出“滋啦”的轻响,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带着纸张特有的焦糊味。我的指尖感受到了灼人的热度,可我的手却像被冻住了一样,无法松开,也无法缩回。

就在信纸即将被点燃的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像电影回放一样,闪过了四十年前那个潮湿、闷热、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夜晚。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我和李浩,还有另外两个战友,蜷缩在一个临时挖的猫耳洞里。洞口用几根树枝和芭蕉叶做了伪装,洞内空间狭小得连腿都伸不直。外面,雨下得没完没了,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芭蕉叶,也敲打着我们紧绷的神经。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味、火药味和汗液发酵后的酸臭味。

我们已经在这个鬼地方潜伏了两天两夜,任务是侦察敌军的一个炮兵阵地。干粮早就吃完了,水壶也见了底。我们只能靠接雨水和嚼一种不知名的植物根茎来充饥。每个人的嘴唇都干裂起皮,脸上涂着厚厚的伪装油彩,只露出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像黑夜里的野兽。

“真他娘的憋屈。”一个叫刘大壮的战友低声骂了一句,他是我们小组的机枪手,脾气最火爆。

“忍着点,等天亮了摸掉他们的炮楼,咱们就能回去吃肉了。”班长王政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

李浩没说话,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防水布包着的小本子和一截铅笔头。然后,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铁皮罐头,里面装着半截蜡烛。这是他用两包香烟跟后勤的伙夫换来的。

他把蜡烛点燃,小小的猫耳洞里顿时有了一丝光亮和温暖。我们几个人下意识地凑了过去,看着那豆大的、摇曳的火光,仿佛那就是文明世界的全部。

“你小子,又给你那晓燕妹子写信呢?”刘大壮凑过去,嘿嘿地笑着。

李浩的脸在火光下微微一红,他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专注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我凑过去看,发现他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画。他画得很认真,画的是一棵大榕树,树下站着一个梳着长辫子的姑娘。画得虽然很稚嫩,但神态却很传神。

“这是晓燕?”我问。

“嗯。”他应了一声,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我们村口就有一棵这样的大榕树,比这画的还大。我跟她就是在树下认识的。”

在那种朝不保夕的环境里,谈论家乡,谈论亲人,是唯一能让我们暂时忘记恐惧和死亡的方式。李浩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他告知我们,林晓燕是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有一双特别温柔的手。他小时候淘气,从树上摔下来,摔断了胳膊,就是林晓燕的父亲,村里的老中医给接上的。那段时间,都是晓燕给他换药。她的手指凉凉的,碰到他的伤口,一点都不疼。

“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这辈子非她不娶。”李浩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得惊人,那是一种被爱情和希望点燃的光芒。

他把画好的画撕下来,小心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然后,他又拿出一张空白的纸,开始做一件让我们都感到奇怪的事。他把炊事班给的、已经硬得像石头的压缩饼干掰了一小块,放在搪瓷缸子里,倒上一点雨水,用刺刀柄慢慢地碾磨,直到变成一滩浑浊的白色液体。

“你这是干嘛?饿疯了?”刘大壮不解地问。

李浩神秘地笑了笑:“写信。”

他用那截铅笔头,蘸着那浑浊的米汤,开始在纸上写字。米汤是透明的,落在纸上,很快就干了,什么痕迹也看不出来。

“嘿,你这是写的无字天书啊?”我们都觉得新奇。

“这叫密信。”李浩得意地说,“小时候看电影学的。用米汤或者面汤写,干了就看不见了。想看的时候,用火一烤,字就显出来了。”

“你小子,鬼点子还真多。”班长王政也笑了,“不过你费这么大劲干嘛?直接写不就得了?”

李浩的脸色沉静下来,他看着我们,认真地说:“班长,兄弟们,有些话,我只能这么写。我怕……我怕万一我回不去了,这信落到别人手里,会毁了晓燕的名声。”

我们都沉默了。在战场上,“万一”这个词,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禁忌。

“我在这信里跟她说了,让她别等我。我们……实则还没定亲,她爹娘也不同意。要是我牺牲了,她就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找个好人家,没人会议论她。”他的声音很低,却很坚定,“可我又想让她知道,我心里是有她的,这辈子,就她一个。”

那一刻,我看着他被烛火映照的侧脸,心里受到了巨大的震撼。我第一次清楚,原来爱一个人,可以爱到这种地步。可以为她思考到身后所有的事,宁愿自己被遗忘,也要护她周全。

他写了很久,烛火燃尽了最后一滴蜡油,熄灭了。洞里重新陷入黑暗。

“陈远,”他在黑暗中叫我的名字,“这信,你帮我保管。你脑子好,比我机灵,你肯定能活到最后。如果我……你就把它带给晓燕。记住,必定要亲手交给她,告知她怎么看。”

“别说胡话。”我打断他,“我们都会活着回去。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喝你的喜酒。”

“答应我。”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我答应你。”

黑暗中,我接过那张还带着他体温的、轻飘飘的信纸。那一刻,我并不知道,我接过的,是一个持续了四十年的承诺,一份沉重到几乎压垮我后半生的责任。

三天后,在执行任务撤退的途中,我们遭到了伏击。为了掩护我们,李浩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和敌人同归于尽。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扑出去前,回头看我的那一眼。没有恐惧,没有不甘,只有一种托付的决绝。

……

“滋啦”一声,火焰终于烧到了我的手指。剧烈的疼痛把我从深不见底的回忆中拉了回来。我猛地一缩手,打火机掉在地上,熄灭了。

那封信,还完好无损地在我手里,只是被熏黑了一个角。

我看着信纸上那个被燎黑的角落,像是看到了李浩被炮火熏黑的脸。我浑身都在发抖,冷汗浸湿了我的后背。

我刚才在做什么?我差一点,就亲手毁掉了李浩用生命守护的东西。我差一点,就成了一个背信弃义的懦夫。

我不能烧。

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林晓燕死了,这是我听到的消息。可万一呢?万一消息是错的呢?万一她还活着呢?四十年了,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那个偏僻的山村,目前又是什么样子?

我连去证实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就想用一把火来结束这一切,我算什么兄弟?算什么男人?

一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的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我要去找她。不管她是生是死,是嫁作人妇还是孤身一人,我都要找到她,或者找到她的消息。我要把这封迟到了四十年的信,送到它应该去的地方。

哪怕,最终的结果是亲手把信烧在她坟前,也比在我这里,在那个阴冷的樟木箱子里,再尘封四十年要好。

我把信重新小心地包好,揣进怀里,走出了这间废弃的营房。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眯着眼睛,看着远处连绵的青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李浩,等着我。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了。

第5章 一通打给过去的电话

回到酒店,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陈东。他正和儿媳妇陪着小军在酒店大堂的休憩区玩平板电脑。看到我回来,他立刻站了起来。

“爸,您去哪儿了?我们都快急死了。”

“我没事。”我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东子,爸想请你帮个忙。”

陈东愣了一下,大致是很少看到我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爸,您说,什么事?”

“我想找个人。”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这是我平时用来记东西的。我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是我凭着记忆写下的一个地址。“这个人叫林晓燕,这是她四十年前的地址,在贵州的一个山村。我想知道,她目前还在不在那里,或者……她家里还有没有亲人。”

陈东看着本子上的地址,皱起了眉头:“爸,这都四十年了,地址肯定都变了。而且贵州那么大,山村那么多,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难,但总得试试。”我的语气很坚决。

张兰也走了过来,她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看着我,眼神复杂。“老陈,你这是……想通了?”

我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想通了。这件事,在我心里压了四十年,该有个了断了。”

张兰的眼圈红了,她用力地回握住我的手:“好,我支持你。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都陪着你。”

有了家人的支持,我感觉心里充满了力量。陈东虽然觉得希望渺茫,但还是立刻行动了起来。他拿出手机,开始在网上搜索那个地名。他先是联系了当地的民政部门,又通过一些同学关系,辗转联系到了那个县的公安局。

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希望也一次次落空。四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村庄的名字从地图上消失,让户籍信息变得模糊不清。电话那头的人都很客气,但都表明无能为力,年代太久远了,查不到。

看着陈东焦急的样子,我心里也有些打鼓。难道说,真的就这么断了线索?

就在我们快要放弃的时候,陈东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之前联系过的一个派出所的民警打来的。他说,他问了所里一个快退休的老户籍警,那个老警察对这个村子有点印象,说那个村子由于修水库,在八十年代末的时候,就整体搬迁了。

“整体搬迁了?”这个消息让我们都吃了一惊。

“对,大部分村民都搬到了县城附近的新村,但也有一些人,自己投亲靠友,去了外地。”电话那头的民警说,“那个老警察还提供了一个信息,他说他记得,当年村里有个赤脚医生,好像就叫……林晓燕。”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那她搬到哪里去了?您知道吗?”陈东急切地问。

“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老警察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说是当年那个村的老村长的儿子的。他目前在县城开了一家小卖部,也许他会知道一些情况。”

这是一个巨大的突破!陈东激动地记下了那个电话号码。

挂掉电话,我们三个人都沉默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又期待的气氛。陈东看着我,征求我的意见:“爸,打吗?”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打。”

电话接通了,一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中年男人接了电话。陈东说明了来意,说想打听一个叫林晓燕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找她做啥子?”对方的语气很警惕。

陈东看了我一眼,我对他点了点头。他便把我的情况,以及我和李浩的关系,简单地跟对方说了一遍。

听完后,电话那头的男人又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们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

“喂?您还在听吗?”陈东小心翼翼地问。

“在。”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我就是……林晓燕的儿子。”

这个回答,像一颗炸雷,在我们耳边炸响。我们三个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林晓燕……有儿子了?

这意味着,她当年并没有死于山洪。她活了下来,结了婚,生了子。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欣慰。失落的是,她终究没有等到李浩;欣慰的是,她还活着,而且过得应该还不错。

“我妈……她……”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在组织语言,“她前几年,已经过世了。”

这个消息,又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了下来。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我从陈东手里拿过电话,声音有些颤抖:“你好,我是陈远,是李浩的战友。我……我能问一下,你母亲她……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吗?”

“我妈是八零年结的婚。我爸是隔壁村的,是个老师,对我妈很好。”男人回答道。

八零年……也就是说,李浩牺牲后的第二年,她就结婚了。

“那……那她知不知道李浩牺牲的消息?”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知道。”男人的回答很干脆,“七九年年底,部队里来了信,说李浩叔叔……牺牲了。我妈当时大病了一场,差点没挺过来。后来是我外公外婆做主,把她嫁给了我爸。”

原来是这样。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我心里那块最沉重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我一直以为,她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遭遇了意外。我一直为那封无法告知她真相的信而自责。目前看来,命运早已做出了它的安排。

“那……方便问一下,你母亲她……葬在哪里吗?”我问。

“就在县城的公墓里。”

“好,谢谢你。我们……想去拜祭一下她。”

挂了电话,书房里一片寂静。张兰握着我的手,无声地安慰着我。陈东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虽然林晓燕已经不在了,但至少,我知道了她的下落。那封信,终于有了它的归宿。

第二天,我们撤销了剩下的旅游行程,租了一辆车,直奔那个贵州的小县城。

第6章 迟到四十年的嘱托

小县城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很安静,也很干净。我们在县城唯一的招待所住下,然后联系了林晓燕的儿子,他叫李建国。他随了母姓。

李建国很快就来了。他大致四十岁左右,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看上去很淳朴。他看到我,显得有些局促,张了张嘴,喊了一声:“陈伯伯。”

我点了点头,请他坐下。

“我听我妈说过您和李浩叔叔的事。”李建国搓着手,低着头说,“她说,你们都是英雄。”

我摆了摆手:“我们不是英雄,只是尽了本分。你李浩叔叔,才是真正的英雄。”

他抬起头,眼圈有些红:“我妈……她心里,一直都记着李浩叔叔。她嫁给我爸之后,两个人相敬如宾,感情也很好。但我知道,她心里有个角落,永远都留给了李浩叔叔。”

“每年清明,她都会偷偷地叠一些纸元宝,让我拿到没人的地方烧掉。她从不说是给谁的,但我知道。她房间里,一直藏着一个小木盒子,谁也不让碰。她去世后,我整理遗物,才打开那个盒子。”

李建国顿了顿,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了一个已经褪色的木盒子。

“盒子里,是李浩叔叔当年从部队寄回来的所有信,还有一张合影。”

他把盒子打开,推到我面前。我看到了一沓厚厚的信,信封都已经泛黄。最上面,是一张照片。

正是我们三个人在甘蔗林前的那张合影。照片上的李浩,笑得那么灿烂。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用自己的方式,纪念了李浩一辈子。

李建国说:“我爸也知道这件事。但他从没说过什么。他是个好人。他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别人进不去的地方。他尊重我妈。”

我听着,心里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充满了敬意。

第二天,在李建国的带领下,我们去了县城的公墓。林晓燕的墓,和他父亲的墓紧挨着。墓碑上,是她的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她,梳着长辫子,眉眼清秀,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和李浩描述的一模一样。

我把带来的白酒,洒在了两座墓前。然后,我从怀里,郑重地掏出了那封用油纸包着的信。

“晓燕同志,”我对着墓碑,轻声说,“我是陈远,李浩的战友。这封信,是李浩牺牲前,托我转交给你的。我找了你四十年,今天,总算是完成了他的嘱托。”

我把信放在了墓碑前,然后又拿出了那个打火机。

“李浩在信里说什么,我不知道。但他跟我说,如果他回不去了,就让你别等了,找个好人家。目前看来,你做到了。你找到了一个好丈夫,有了一个好儿子,你过得很好。我想,他在九泉之下,也该安心了。”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封信上。

目前,我该怎么处理它?

当着她儿子的面,把这封信烤开,念出里面的内容吗?那是一个年轻士兵对一个姑娘最私密的情话,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如今斯人已逝,再去揭开,似乎是对逝者的打扰,也是对她丈夫的不尊重。

可如果就这么烧掉,我又觉得,对不起李浩。他用生命中最后一点力气写下的情书,还没有被他心爱的人“看”到,就化为灰烬,这太残忍了。

我犹豫了。

李建国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他走上前,轻声说:“陈伯伯,让我来吧。”

他从我手里拿过信和打火机,然后对着他母亲的墓碑,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妈,李浩叔叔给您的信,儿子替您收了。”

说完,他打着了火机,小心翼翼地,用火焰的外焰,均匀地在信纸下方来回烘烤。

奇迹发生了。

随着温度的升高,那张原本空无一物的白纸上,慢慢地浮现出了一行行淡褐色的字迹。字迹歪歪扭扭,看得出写信人当时的环境有多么艰苦。

我和陈东、张兰,都屏住了呼吸。

李建国举着信,就着阳光,一字一句地,轻声念了出来:

“晓燕:

见信如唔。

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给你写信。我不在北大荒,我在南边。这里很热,蚊子许多,但景色很好,有我从没见过的花。

我在这里,一切都好,战友们对我都很好,请勿挂念。

我常常会想起你,想起村口的大榕树,想起你给我换药时,你凉凉的手指。我不后悔来这里,保家卫国,是每个男人的责任。如果能活着回去,我必定风风光光地娶你。

如果……我回不去了,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请你,必定不要悲伤。把我忘了,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嫁了,好好地过日子。你的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不要等我。

李浩 绝笔”

信很短,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实的话语。

念完,李建国已是泪流满面。

他把信,轻轻地放在了墓碑前的香炉里,然后用打火机,点燃了信纸。

火焰升腾而起,那封迟到了四十年的信,在火焰中慢慢卷曲,变黑,最后,化成了一缕青烟,飘向了天空。

我看着那缕青烟,仿佛看到了李浩年轻的笑脸。他在对我笑,笑得那么灿烂,那么释然。

兄弟,你的军令,我完成了。

第7章 没有终点的战争

从贵州回来后,我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个沉重的樟木箱子,我不再锁着了。我把它擦拭干净,放在了书房最显眼的位置。有时候,孙子小军会好奇地打开它,拿出那套旧军装比划着,问我当年的故事。

我不再回避。我会把他抱在膝上,指着那张泛黄的合影,告知他:“这个笑得最开心的叔叔,叫李浩,是爷爷最好的朋友,是个真正的英雄。”

我会给他讲我们在猫耳洞里的故事,讲我们如何分享一个馒头,如何背靠背抵御黑夜里的恐惧。当然,我会略去那些最血腥和残酷的部分。我希望他记住的,是那段岁月里的战友情,是那个年代的年轻人,最纯粹的理想和奉献。

张兰脸上的笑容,也比以前多了。她不再小心翼翼地看我的脸色,有时候甚至会主动跟我开玩笑。她说:“老陈,你目前啊,总算是接了地气了。”

我知道她说得对。以前的我,一半活在当下,一半活在过去。是李浩的那封信,像一个沉重的锚,把我牢牢地钉在了四十年前的那个春天。目前,锚收起来了,我这艘漂泊了半生的船,终于可以靠岸了。

我和陈东的关系,也前所未有地亲近。他会主动陪我下棋,听我讲过去的事。有一次,他喝了点酒,红着眼睛对我说:“爸,对不起。以前我总觉得您不爱我们,心里没这个家。目前我才知道,您不是不爱,是您心里装的事,太重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却是暖的。

那个叫李建国的男人,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逢年过节,我们会通个电话,相互问候。他会跟我讲讲他家里的近况,告知我他的小卖部生意又好了多少。我们就像两个由于父辈的缘分而连接在一起的亲人。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些战争,是没有终点的。

我还是会失眠,还是会在梦里回到南疆的雨林。梦里,枪炮声依旧震耳欲聋,李浩依旧会回头看我,对我说:“陈远,替我活下去。”

每当这时,我都会从梦中惊醒,然后久久地凝视着窗外的夜色。

我知道,李浩,还有那些长眠在南疆的战友们,他们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将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他们用生命换来了我们今天的生活,而我的责任,不仅仅是“活下去”,更是要“好好活”,替他们看着这个他们誓死保卫的国家,变得越来越好。

清明节那天,我没有再去烈士陵园。

我让陈东开车,带我去了郊区的一座山上。我们爬到山顶,山顶上有一片开阔的草地。从这里,可以俯瞰到我们生活的这座城市的全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片繁华景象。

我从怀里,拿出了那张三个人的合影。

我对着照片,轻声说:“班长,李浩,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当年用命换来的和平。你们看,多好啊。”

风从山顶吹过,吹动了我的白发,也吹动了照片的一角,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回答我。

我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好。

“爸,我们回家吧。”陈东走到我身边。

“好,回家。”

我们转身,向山下走去。夕阳的余晖,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知道,我的战争,或许永远不会结束。但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一个孤独的士兵。我的家人,我的记忆,还有那些长眠的战友,他们都是我的同袍。我们将一起,走完这漫长而又平凡的余生。

而那封用米汤写的信,它虽然化为了灰烬,但信里的内容,那份纯粹的、无私的、跨越了生死的爱与嘱托,却像一颗种子,种在了我们所有人的心里,让我们更懂得,何为珍惜,何为责任,何为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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