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北约（5）

安吉拉知道她的队员们休憩日大致率会去飞行员休憩室，于是快步冲向军官营房，终于在基地的休闲中心——那间摆着长而奢华的皮质沙发、空间开阔的房间里找到了她们。空调开足了马力，往常闷热黏腻的空气里多了一丝凉意。安吉拉走进这间摆着多台电视和游戏桌的宽敞房间时，萨拉和其他人似乎正在聊些什么，可一注意到她进来，就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她，脸上写满疑问。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她们看起来并没有安吉拉预想的那么生气，只是略有些烦躁。

“这么说，这不是什么玩笑了？”萨拉语气平淡地问道，这是她对某事不满时的惯常语调。在学院时代，萨拉就因“冰皇后”的名号为人所知，安吉拉花了近一整年时间才和她成为朋友。一旦卸下冷漠强硬的外壳，安吉拉就发现，只要你真正了解萨拉，会发现她实则是个相当不错的人。

“看起来不像玩笑。”她一边回答，一边在朋友们身旁的沙发坐下。对面的电视开着，但音量调成了静音，而且阳光从附近的窗户透进来，把屏幕照得很难看清。“要我说，这简直是一派胡言。”

“至少新来的飞行员是个男生，而且还挺帅的。或许我该去看看他需不需要帮忙安顿下来。”米歇尔嬉笑着说。她或许不全是认真的，但碰到帅气的男生，她终究会试着“染指”一番。

“你不需要再找个男朋友了。”萨拉说着，把自己柔顺的长发甩到制服肩后，“要说的话，我们应该给莉萨找个男朋友，毕竟她从来没谈过。”

萨拉转向那个羞怯的女孩——莉萨正盘腿坐着，萨拉咧嘴一笑，挑了挑眉毛，这突如其来的话让莉萨涨红了脸，赶紧把目光移开。她飞快地抓起旁边的枕头捂住脸，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什么，那副 shy 模样惹得大家轻笑起来。安吉拉真的很疑惑，这样一个女孩是怎么在军队里走到今天的；要不是她亲眼见过这个“小炮仗”在机甲驾驶舱里的样子，她绝不会信任莉萨有资格和她们待在一起。

“你们不觉得我们有更重大的事要担心，而不是莉萨有没有性生活吗？”安吉拉问道，朋友们由于没了乐子而抱怨起来。“指挥部到底怎么想的，把个小屁孩派到我们中队来？”

“我同意，他看起来太年轻了，根本不像个飞行员，尤其是参与 X-04 项目的飞行员。我们在学院受训时，直到十七岁快毕业，才被允许进入真机驾驶舱。这孩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萨拉问道，安吉拉朝自己最好的朋友笑了笑——终于，萨拉开始关注真正的问题了。

“你至少查到他是谁了吧？我猜少校把你留下就是为了谈他的事。”米歇尔问道，安吉拉却飞快地摇摇头，往后靠在柔软的沙发靠垫上。

“只知道他的名字、军衔，还有他来自英国军方。除了这些零星信息，就连少校也不清楚他的底细。”

“也许理查兹上尉更了解他，她看起来早就认识他了。”莉萨小声说道，安吉拉看了看自己这位可爱的朋友。莉萨说得没错，那孩子第一次见到上尉时，还不小心叫了她的名字。“你们觉得他是上尉在英国服役时救下的难民之一吗？”

“这大致是唯一说得通的解释了。”萨拉承认道，同时拍开米歇尔想去碰她头发的手。往常活泼又爱调情的米歇尔显然对这场谈话没了兴趣，一个劲地想拨弄萨拉的直发，惹得萨拉不快。“我只知道，这孩子很可能把自己或我们中的某个人害死，真到那时候，我可不想在场。”

安吉拉眼角的余光瞥见米歇尔和莉萨都点头同意萨拉的话，她也不能怪她们。把一台价值两亿美元的军事装备交到一个青春期男孩手里，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主意，尤其是在容不得半点差错的情况下。安吉拉怀疑北约或任何一支军队都不会做如此鲁莽的事，但只有时间能证明一切。当天晚些时候她们要执行一次训练任务，如果她发现这孩子出一点小错，安吉拉就打算向上级大吵大闹，直到把这孩子从项目中撤掉，送回他原来的高中为止。孩子不该出目前战场上，就这么简单。

“好了，不过说真的，各位……他是真的超帅对吧？”米歇尔一脸认真地问道，大家都忍不住笑了。“拜托，我是认真的！那头金发，还有那双湛蓝的大眼睛！你们难道说不想为他融化吗？”

亚历山大穿过一扇嵌在大型液压滑动机库门里的小金属门，走进军事设施内部。外面的明媚阳光瞬间被隔绝，他那过度刺激的眼睛花了片刻才适应这座高达八十英尺的巨大建筑内的昏暗。光滑整洁的水泥地面向远方延伸，机库内大部分空间都很空旷，只有几侧堆放着一些板条箱和箱子。不过，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建筑另一端的巨型机械装置吸引了。靠墙正中央立着一台高达五十英尺、几乎通体雪白的移动武器平台。这是这位年轻飞行员见过的最先进的装备，一想到当天晚些时候要进入驾驶舱，对武器系统进行试飞，他就感到一阵寒意窜上脊椎。

与他过去习惯操作的系统不同，CM-8“雷神之锤”完全是另一个量级的存在。和马克Ⅱ型相比，它既不笨拙也不丑陋，比例完美、线条流畅，兼具空气动力学性能与易制造性。头部单元不是那种传感器和摄像头乱伸的大盒子，而是一个真正的类人头部，两只大眼睛里内置了设备，把所有零部件都巧妙收纳起来。马克Ⅱ型的三指手最多只能勉强操控，而“雷神之锤”有四根完全可活动的手指和一根拇指，能握持市场上几乎所有移动武器平台（M.W.P.）的武器。更多、更灵敏灵活的手指也让“雷神之锤”能使用多种近战武器，包括能把敌人劈成两半的巨型链剑。

仅仅站在这台机器下方，就会让人感到渺小而无足轻重——这种感觉在马克Ⅱ型上也有，但远没有这么强烈。亚历山大感觉自己仿佛突然置身于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过的某部疯狂卡通片里，但他知道这不是幻想。这是一台杀人机器，仅此而已。它不仅会对联合国军（UNO）和潜在的其他移动武器平台造成杀伤，也会危及飞行员自身。驾驶这种机器固然很酷，但代价高昂——几个月前，英国就已印证过这一点。

“很壮观，是吧？”金伯利·理查兹上尉轻声问道，亚历山大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刚才全神贯注地欣赏眼前这台机器的美，根本没听到她走到身后。被人这样悄悄接近是他很不喜爱的，而且他向来很擅长避免这种情况。

“它比我以前开的那些高多了。”他承认道，金伯利看着他，撇了撇嘴，似乎这不是她希望得到的答案。“加拿大军方目前有多少台这种机型？”

“目前有十六台，其中六台在这个基地。这里的加拿大分遣队正在进行‘雷神之锤’的最终测试阶段，他们说再过几个月就能投入实战了。他们会监测你今晚的训练任务，尽可能从你这里获取数据。就算只是一次测试，他们也很期待你能驾驶它。”

亚历山大没有回应金伯利那兴奋的话语，反而往机库更深处走去。他从能上下移动、通往移动武器平台任何区域的长廊下走过，把手放在机器冰冷的金属表面，感受着这款专为该型号打造的特殊合金的硬度。该机型的设计师专注于让它尽可能轻便、灵活，以便飞行员能迅猛攻击，然后迅速撤离战区、抵达安全地带。正因如此，它被吹捧为目前世界上速度最快的机器。不过它有一个缺点：为了轻量化，不得不使用更薄的金属板材，这意味着机器的结构强度有所下降。它适合“猩猩式”的突袭，但你绝不会想在成百上千的联合国军毁灭者朝你冲来时，把它放在火力线中央。

“它的标准载荷是什么？”他问道，目光始终没离开机器。金伯利的高跟鞋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咔嗒声，她走近过来，站到他身旁，抬头望着这台高耸的武器系统。

“它额定可搭载 D-81 重型突击炮，但重量会让‘雷神之锤’减速太多。一般试飞员更愿意使用小型自动炮或XA-94 轻型机炮。它还装载了八枚小型激光制导火箭和一把重剑，以此完善作战能力。”

“那它的作战航程是多少？我听说有四十八小时，但这不可能是真的。”

“你最好信任这是真的。所有下一代平台都使用高密度等离子电池作为动力源，所以你不用担心在战斗中或返回基地的途中柴油耗尽。在地面时，电池续航额定为五十一个小时，但为了防止继电器过热受损，被下调到了四十八小时。”

“那在空中呢？”他问道，转过头，却对上一张微笑、美丽的脸庞。目前亚历山大很难直视她，赶紧把目光移开，强压下那些从胃里深处涌上来的情绪。

“这属于机密，但思考到你的权限级别，而且你将要驾驶它，我觉得你理应知道。高空飞行系统是普通的燃油推进系统，使用喷气燃料。由于它比早期机甲体积更大、更笨重，‘雷神之锤’的高空作战时长约为四小时，最高速度可达三马赫。不过低空飞行系统才是它的亮点，它使用一种无推进剂的推进系统，更常见的叫法是‘反重力’。不过这是个误称——它并不会制造一个无重力场，而是在引擎和地面之间制造一个重力屏障，让‘雷神之锤’能够悬停、飞行，动作几乎和直升机一样，只是操控性好得多。”

“我清楚了。”亚历山大低声说，又一次用手抚过机甲腿部装甲的光滑表面。他曾听过反重力引擎的传闻，但从未真的指望有人能把它造出来。不过，在机甲上装这种引擎的确 超级有用。看来，用火箭跳跃和飞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要是在真正需要的时候，战场上能有这类武器系统就好了。

“看来你已经在盘算计划了。”

亚历山大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开这台武器，从金伯利身边走过，直到站在一台与“雷神之锤”机载系统相连的计算机控制台前。他敲了几下键盘，屏幕闪烁着亮起，开始显示所有内部系统的当前状态。“我需要点时间把它调到我喜爱的设置。”

“你确定不想让机械师来做这个吗？我可以去叫一个，他们肯定很乐意帮忙。从来没人有过这样的机会。”

“这次我更想自己来。这样更快，毕竟我已经知道最适合自己的设置了。昨晚飞行时我做了些模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目前想一个人待着，我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他能感觉到金伯利在他身后不自在地动了动，他知道她急于说些什么。过去几个月里，亚历山大已经受够了同情，真的开始感到厌烦。为什么人们就不能别管他，让他做自己该做的事？他被带到这个基地只有一个缘由：让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具备作战能力，他不会让任何事干扰这一点。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在派驻期间避免和所有人接触，但思考到对他的期望，这不是最好的办法。

“听着，亚历……”上尉柔声说，他感觉到她纤细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轻轻捏了一下，“你康复的时候我本想陪着你，但我实在抽不开身来管这个项目。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很抱歉……为你经历的一切感到抱歉。我本该和大家一起在你身边的。”

“那样的话，你只会和其他人一样死掉。”亚历山大低声说，与其说是对站在他身后的女人说，不如说是自言自语。他的声音冷冰冰的，他知道自己听起来像个混蛋，但他说的是实话——如果那天她也在，她的结局会和其他人一样。

“但你没死。你还活着，亚历……”

“我不该活着！我目前就不该站在这里！我不想还待在这里！”他突然大喊起来，怒火在心中升腾。他的怨恨不是针对金伯利，而是针对命运。他恨命运放过了他，却夺走了其他一切；他恨自己还在呼吸，而他认识和爱的人都已不在；他恨自己没能死去。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金伯利哭喊道，突然把他拉进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胸膛，紧紧抱着他，她的个子比他略高一点。“她绝不会希望你有这样的想法！你活着，这就是她想要的。所以，为了她的记忆活下去！”

一丝慰藉渗入亚历山大紧绷的身体，但他很快就把它和金伯利一起推开了。他能听出她话语里的泪水，也知道如果转过身面对她，他会无法忍受自己看到的那种怜悯神情。三年前，他曾因她作为飞行员的技巧和力量而仰慕她，但显然，被派驻到世界另一端让她变得软弱了。他不想让她把自己也拖到那种境地。

“我活着只为尽可能多地杀掉那些东西，然后找个地方死去。仅此而已，别无其他！目前请你让我工作，好吗？”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划破黑暗，他意识到自己伤害了这个只是想对他好的女人，但他拒绝收回这些话。他无视她的存在，开始着手调整飞行引擎的设置，并再次检查为机甲提供动力的电池组设备完全能运转。他竭力让自己沉浸在眼前这份高度专业的技术工作中，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留意着不远处仍在轻轻啜泣的女人。他能感觉到她尝试把话说出口，可终究没说出来。又过了几分钟，她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了。